「包二奶」從唐山過台灣的時代就有了

民權歌劇團《送親緣》、《周成過台灣》
11/28/03

民權版的《周成過台灣》肯定人間是有愛的,肯定愛是永恆的價值,這齣悲劇固然可以歸因於時代,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,「負心」何嘗不是滾滾紅塵中一闕難以罷唱的男女悲歌呢!
◎施如芳(表演藝術雜誌編輯)

民權歌劇團《送親緣》、《周成過台灣》
2003年12月4~5日
台北縣文化局演藝廳

對「民權」這樣老字號的外台歌仔戲班而言,這個時代究竟是變「壞」了,還是轉「好」了?剛從父親手中接下棒子的年輕團主林金泉,一時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。

在「濟戲濟人看」的時代,景氣雨露均霑,穩定的戲路讓「作歌仔戲」成為生養眾多的一個行業,以前、後場陣容堅強著稱的民權,光是在大台北地區巡迴便有過一年作三百多天戲的盛況。然而,恭逢其盛的民權前當家小生蔡美珠卻說:「我這一生不曾教徒弟,也從不回頭留戀舞台,因為這一行,實在太苦了!」這一行,不僅長期顛簸、身體勞累苦,還要承受被社會以賤業輕視、漠視之的心理之苦,蔡美珠直言:「以前不比現在,現在歌仔戲有人重視,還有公家的資源可用!」

數位化影音資料留住繁榮的容顏

作風踏實的民權沒趕搭前一波外台班轉型的風潮,直到這一兩年來,外台戲路更差了,加上和該團有著「魚幫水,水幫魚」關係的台大歌仔戲社猛敲邊鼓,他們才開始「拿」資源圖謀長久之計。其中,最引人矚目的該是民權獲選為第一個參與「國家文化資料庫建置計畫」的歌仔戲劇團,根據國立傳統藝術中心民族音樂研究所主持的該計畫,民權將把十五年來該團所累積的演出錄影帶,陸續地數位化,交由公家永久保存。

這類工作並非民間劇團的專長,林金泉之所以願意帶著團員「跨」出來邊學邊做,主要是想留住民權繁榮時代的容顏,尤其在該批錄影帶中唱主角的台柱王桂冠去世後,大家更迫切地希望完成這個計畫。外台劇團的生命周期和演員素質緊密相關,數十年來,民權以家族成員為後盾,又先後延攬林美香、蔡美珠、王桂冠等堪稱一時之選的演員(註),方能共襄一時之盛。現任當家小生是團主好不容易從台中「挖角」上來的王蘭花,以扮相俊美、作表細膩見長的她,在這次以「古戲‧今風」為題的公演中將領銜演出脫胎自內台名劇《父子干戈》的《送親緣》,這是一齣融合了親情、倫理、復仇、武林恩怨等典型歌仔戲情節的戲,和王蘭花演對手戲的是當家旦角、同時也是民權自家人的林嬋娟。無論是演傳統的古路戲或是熱鬧的胡撇仔戲,林嬋娟都能憑扎實的唱工唱出醇厚的韻味,這回,她除了主演「古路胡撇仔做」的《送親緣》之外,也將擔綱《周成過台灣》中的「郭阿麵」,要將「讓周成看一眼就淪陷的花枝招展」(蔡美珠語)演得有說服力,對擅長苦旦的她來說的確是「跨行當」的挑戰。

照劇場製作規格賣票公演

民權對於這次賣票演出的看重,從他們特邀「千呼萬喚始出來」的名小生蔡美珠客串「周成」一角,到劇本、導演、編曲、人物造型、劇照,無一不照劇場製作的規格打造,便可以看得出來。最可貴的是,全團上下為此士氣激昂,他們在還要接演酬神戲的情況下,即使執行製作call早上十點開始排戲,大家也是歡歡喜喜地準時出現,團主高齡的母親還親自到場打理便當茶水。

退隱「江湖」十多年的蔡美珠算來是「客」,但她投入的程度一點都不亞於團員。蔡美珠至今仍擁有相當多的戲迷,她主演《周成過台灣》的消息一發布,最高價位的票很快就銷售一空了,為了報答戲迷,她不惜成本妝點了一身新行頭,但蔡美珠在台上最動人的地方不在此,而在於她全神貫注、充滿感情的搏命表演。在台下,蔡美珠一派不忮不求的從容,其措辭、見解都不同於一般只有技藝、沒有思想的演員。聊到她去年在新舞臺劇場演出《水萍怪影》的狀態,蔡美珠挑剔自己「太瘦了」,出身於著名內台戲班拱樂社、成名於外台「新菊聲」時代的她目光炯炯地說:「歲月不饒人,舞台更是無情,演員要敗場是很容易的。」

蔡美珠從人性編演「新周成」

蔡美珠所謂的「舞台」係指售票的室內表演場所,因為根據她的親身經驗,外台什麼都可以演,而舞台表演則負有對觀眾的許諾。「周成過台灣」是家喻戶曉的台灣民間故事,這個故事證明「包二奶」的戲碼早從唐山過台灣的時代就開始上演了!不過,蔡美珠認為當前社會已經夠亂了,她不願意在舞台上重現一般人熟悉的「茶店仔查某郭阿麵為了佔有周成,毒殺他的原配月裡,最後遭鬼索命」等極為負面的情節,她從人性的觀點將劇本改編成:月裡是童養媳,周成對她本無真情實意,渡台之後,他之所以會深陷溫柔鄉不可自拔,乃因為他深愛郭阿麵;而郭阿麵的薄情又如何解呢?蔡美珠說,在女人只能靠原始本錢養活自己的時代,郭阿麵怎能不逢場作戲,不嗜錢如命呢?

戲法這麼一變,傳統負心漢的主題,向來以懸疑奇案取勝的戲,竟有了人性的深度。民權版的《周成過台灣》肯定人間是有愛的,肯定愛是永恆的價值,這齣悲劇固然可以歸因於時代,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,「負心」何嘗不是滾滾紅塵中一闕難以罷唱的男女悲歌呢!

註:民權歌劇團創團於一九七○年,後來整併了另一知名的新菊聲歌劇團,新菊聲原來的當家小生蔡美珠於整併之初在民權「待班」一年半,助該團順利接收鞏固新菊聲的戲路。